山主之女

藤萝为枝

玄幻小说

目送他赴一场剜肉剔骨之刑
湛云葳也没想到自己直到死前,反覆惦念的,竟然是那一日 ...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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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86章 番外三【if】

山主之女 by 藤萝为枝

2025-2-17 20:55

  升平十四年,隆冬。

  天地一场大雪,裹挟着邪气肆虐。

  少女裹紧披风,混迹在人群中,往王城的方向赶路。逆行逃命的流民太多,不小心?撞到她,她抬起头,露出披风下一张瓷白的脸。

  昔日繁华的王城不再,四处都是断壁残垣,冲天邪气。

  耳边不乏抱怨:“若非王朝邪气实在可怖,真想明日亲眼见到那贼子行刑再?走!”

  “听说陛下判了他凌迟,可就算他死了,也无法解我心?头之恨。”

  “如今整个灵域乌烟瘴气,都怪那魔头,他死不足惜。”

  ……

  天色已晚,湛云葳抿了抿唇,找了家?客栈住下。

  她为这?一场极刑而来,却颇有?些心?绪不宁。

  她在想百姓口中即将处刑那“魔头”,她的前道侣。

  五年前,她留下和离书,抹去?道侣印。哪怕再?没见过他,这?些年在人间,湛云葳却时常能听到不少他的消息。

  有?时候是他心?狠手?辣地带人屠了入邪的村子,连孩童都不放过。有?时候朱门酒肉臭,谁又?巴结了他,给他送去?天材地宝和美娇娘。

  民间关于他的传闻甚多,他们说他灵力高深,却阴鸷贪婪、暴戾不堪,种?种?罪孽罄竹难书。

  人人对他又?恨又?怕。

  倒也没说错,湛云葳过去?也如此。

  世间怨侣众多,却远比不过她与那人之间淡薄。

  做道侣那三年,他幽禁她,不许她出逃,以她为饵,诱杀她的同?门。两人就算躺在同?一张床上,也从未有?过夫妻之实。

  湛云葳恨他入骨,他也防着?湛云葳杀他,同?床异梦,不得安生。

  而今,五年未见,这?人眼看就要被处死,湛云葳匆匆赶来王城,却也不是为他送行,而是为了谋夺他最后的宝物。

  越家?的珍宝长命菉。

  依她所想,待明日这?人身?死道消,血肉剥离,过去?种?种?,再?不必提。

  可坏就坏在,三日前,湛云葳开始陆陆续续做梦。

  梦中是一些无比荒诞的场景:那魔头舍生忘死进入阵法救她、她大雪中奔向那魔头,那魔头竟张开双臂接住她。

  更过分?的,甚至有?他们在书房内、在寒潭洞中、在仙玉床榻之间,抵死缠绵的景象。

  醒来湛云葳面红耳赤,险些气晕过去?。

  她入邪了吗,为何会做这?样荒唐的梦!可是偏偏这?些梦境太过真实,真实到她能嗅到那人身?上的冰莲香气,能看清他眼尾的凉薄泪痣。

  要知道,她明明连他长什么样子都快忘记。

  折腾几日,湛云葳心?力交瘁,冷眼看他赴死的心?都淡了些,琢磨着?要不要先找个医修看看,自己?到底什么毛病。

  而昨夜,事情有?了转机。

  她听见一个耳熟的声音说:若想救爹爹,救湛殊镜和族人,唯有?一条路,这?次你需得在他行刑之前救下他,督促他造出时空之轮。

  按理说湛云葳不该相信,就算她知道那魔头是厉害的器修,但她听说魔头如今已废,他的灵丹被剜了出来。

  湛云葳抱着?被子坐了良久,还是一咬牙,上路了。

  原因有?二,其一,女子口中救下亲人的诱惑实在太大,湛云葳本就愿为长玡山的家?人做出一切牺牲和尝试,哪怕这?是个阴谋,她也得尝试。

  其二,那是她自己?的声音。

  那些翻动给她看的东西,俨然是命书记载。

  未来的自己?,跨越不知多少年的光阴,催促着?她走上一条截然相反的路。

  ——在升平十四年的大雪中,救下那魔头。

  从清晨等到傍晚,天幕暗灰,车轱辘声终于由远及近,盖过了酒楼内喧嚣的声音。

  湛云葳捏紧茶杯,心?情算不上好,她不知道事情为何会发展成这?样,夺宝不成,还得压上全部身?家?救人。

  有?人突然喊了一句:“囚车来了。”

  酒楼一瞬安静得可怕,所有?人都探出身?子,看向那玄铁囚车。

  不怪他们好奇。

  一个豢养阴兵、屠戮王族,颠覆了大半个王城的罪臣,一生何等腥风血雨。千万年后,史书上关于他的记载想必精彩纷呈,更何况是见证他落幕的他们。

  湛云葳抿紧了唇,也跟着?探出头去?。

  她看见了一个不管是和梦境中、还是和她记忆里,都全然不同?的人。

  眼前囚车中的男子,苍白,枯槁,像一粒沉默埋葬于山川的尘埃。

  许是怕他逃跑,出于忌惮,二十四个手?执长戟的黑甲卫开路,严守着?囚车。

  囚车中人一身?单薄白衣,形销骨立,琵琶骨被洞穿,周身?贴满了禁制符咒。大雪中,他身?上绽开的鲜血,如雪中大片红梅。一条缎带蒙住他的双眼,缎带上也是血痕。

  风雪模糊了他的面容,湛云葳眸色颤了颤,时隔五年,她沉默良久,才在脑海里轻轻念了一声这?魔头的名字。

  他有?个很好听的名字,叫做越之恒。



  原来她从未忘记。

  额上被砸伤,流下鲜血时,越之恒的神色始终很平静。

  他甚至没有?别过头去?躲避,任由鲜血染红了蒙眼的白布。

  今年冬日分?外?冷,他身?着?单薄的囚衣,许是麻木,再?感觉不到半分?痛。

  游街这?么久,不断有?东西砸在他身?上。不管是尖锐的刺石、恶臭的兽果,还是脱下的鞋履,他都无动于衷,神色没有?丝毫变化。

  越之恒的冷漠表现激怒了百姓。

  人人爱看权臣倒台、猛虎被囚,神明落入尘埃的戏码,他如果表现出半分?痛苦还好,偏偏他是如此不在意。

  民众激愤,一时污言秽语不绝于耳。

  越之恒充耳未闻,总归世间再?没有?什么他在乎的东西。

  百姓们还在骂:“铁石心?肠不外?如此,我看凌迟都轻。”

  “别气了,他哪里会在乎,越家?那一百五十八条人命,处刑之时,也没见他现身?相救。”

  “死得好,恶有?恶报。”

  他闭着?眼,呼吸之间寒风入肺。越之恒冷冷想,还有?多久,骂够了吗,委实无趣。

  天色一点点黑下来,不知过了多久,百姓的辱骂声终于消失不见。

  大雪未停,囚车驶出繁华街道,行至丛林,黑甲卫停下歇息。

  如此寒冷的天气,押送犯人既是苦活,也是累活。

  黑甲卫尚且如此,更何况囚车中的男子。

  有?个年纪小的黑甲卫看看越之恒苍白的神色、皲裂的唇,忍不住道:“他看上去?快死了,要给他喝口水吗?”

  同?僚讥笑道:“越大人以前可是彻天府掌司,昔日我们家?大人见了他,还得恭恭敬敬讨好呢,哪里需要我们施舍一口水。”

  他走上前,猛地一拽越之恒身?上的链子,如同?对待恶犬。

  “越大人不妨开口求求咱们,说不准我会心?软赏你一口喝的。”

  然而囚车中人毫无反应,就算玄铁链再?次撕开他的伤痕,他也始终平静,连身?子都不曾颤动半分?。

  黑甲卫不甘,狠狠啐了一口:“呸,还以为自己?是彻天府掌司呢,摆什么谱!”

  却不得不松开他。

  总不能还没到处刑的地方,就生生把人磋磨死了,这?不是灵帝的用?意。

  此人屠尽陛下的皇子,陛下要他受尽屈辱和痛苦才死。

  大雪还在下,黑甲卫们都有?些疲惫。

  湛云葳隐在林间,等待机会。

  她发现随着?天色越来越黑,黑甲卫们再?没把越之恒当回事,有?人去?如厕,有?人吃起灵果,更甚者打起盹来。

  领头的将领见部下如此懒散,忍不住蹙眉。

  黑甲卫哂笑道:“大人,不会有?事的。越家?叛众已全部伏诛,他这?样的人,难不成还有?人劫囚?”

  是啊,将领远远看了眼半死不活的男子。

  他这?样的人,声名狼藉,一身?旧疾,谁还会救他?

  将领到底是将领,考虑得更多:“你们别忘了,他还有?一位前夫人……”

  此言一出,所有?人都愣了愣。

  他的前道侣……那位曾名动天下、风华绝代的山主之女。

  可是许久不曾有?人见过湛小姐,有?人说她死了,有?人说她早已与裴玉京在一起,总归,要说她会来劫囚,别说他们这?些黑甲卫不信,连越之恒自己?恐怕都不信。

  他们谈话声并不大,湛云葳没想到会有?人提起自己?,她看越之恒,发现越之恒听到自己?的名字毫无反应。

  她难免再?次觉得梦境荒唐。

  那爱自己?入骨的男子,怎么也无法让她将眼前濒死的越之恒联系起来。

  然而开弓没有?回头箭,不管再?难,她今日都得带他走。

  她摸摸身?上这?些年攒下的家?底,有?了几分?信心?。

  风雪愈大,几乎迷了人的眼。

  许是轻敌,许是她的控灵术这?些年又?有?精进,当湛云葳成功将人带入破庙中时,她也没想到自己?做到了。

  她喘着?气,受了不少伤,可是再?看看地上的男子,她的心?不免沉了沉。

  他实在伤得太重了。

  就算明日不处以凌迟,其实他也活不了几日。

  她带着?他走,这?样大的动静,他只在最初铁链断裂,符咒解开身?体有?过一丝轻颤,此后再?无反应。

  湛云葳抿着?唇靠近他,发现越之恒早已昏迷过去?。

  冰莲香混着?污秽的气息,令他整个人看上去?狼狈不堪。

  事实上,从相识到如今,已有?八年,她第一次见他如此落魄。

  月凉如水,大雪模糊了前路,她认命起身?,去?打了水来给越之恒擦洗和清理伤口。

  这?样的天气,弄点热水委实不容易。

  湛云葳解开他衣裳时,脑子里乱糟糟的。在她眼中,自己?从不欠这?个人什么,此刻却得像还债一般照顾他。

  说来好笑,明明做了三年道侣,这?却是她第一次看见他的身?体。

  消瘦苍白,满身?伤痕。

  谈不上好不好看,只觉得骇人。

  她清理好了伤口,又?解开他蒙眼的缎带,将眼皮上的血污擦去?。

  在擦他右眼时,越之恒眼睫颤了颤,旋即睁开眼睛。



  湛云葳猝不及防对上他一双黑眸,吓了一跳,她抿了抿唇,一时不知道说什么好。

  然而看见他昔日水墨般浅淡的眸,如今蒙上一层阴翳,她才想起来越之恒早已看不见,而她吃了改颜丹,不会被轻易认出来。

  那双蒙上阴翳的眼、沉冷,比外?面的风雪更甚。

  直至此时,她才相信他真的瞎了。

  越之恒醒过来,却没阻止她的动作。或许他自己?也清楚,而今他已是强弩之末,不管救他的是何人,或是还想从他身?上图谋什么,哪怕是野兽叼走他,也早已无所谓。

  他衣襟敞开,甚至懒得动手?阖上。

  人若无爱无怖,俨然和行尸走肉无异。

  他不在意看见他这?幅残败躯体的到底是男子、孩童,还是老妇。

  昔日湛云葳被困在他身?边时,曾无数次幻想过他落难的模样,藉以让自己?开怀。

  而今这?一日成真了,她却并不如自己?想像中高兴。

  她知道越家?所有?人都死了,包括越之恒最在乎的哑女,世间恐怕唯一还能令越之恒有?反应的,只有?生死不知的曲姑娘。

  她还剩了些热水,递到他唇边,粗着?嗓子道:“张嘴。”

  救他这?件事实在太过别扭,她实在不好解释自己?如今的行为。

  这?些年来,成婚、敌对、和离,两人间实在没有?哪个关系正常,还不如陌生人。

  湛云葳心?想,至少越之恒认不出她,自己?就不必这?么尴尬。

  她本以为要费一番功夫,然而许是他真的渴了,许是人之将死,他什么都不在意。

  昔日防她如防贼,此时却张口喝了。

  湛云葳松了口气。

  破庙的门被她关得严严实实,条件拮据,她只能扯下庙中帷布,为他盖上,又?布下结界,为他取暖挡住风雪。不管她做什么,越之恒都不曾看她,也没有?半个谢字。

  折腾这?样一通,湛云葳方有?空给自己?疗伤。

  好在伤得不重,等她处理完,发现越之恒又?睡了过去?。

  她心?情复杂,过去?做道侣时,他在自己?身?边永远是浅眠,看来一个陌生人都比自己?令他信任。

  就这?……什么破梦境,还骗她这?人爱自己?。

  不管怎么看,越之恒就算喜欢世间一朵花,一只鸟,或是一块顽石,也绝不可能对自己?心?动半分?吧。

  要知道,躺一张床时,他比出家?的和尚还清心?寡欲。

  她想了些有?的没的,也不知道带着?这?么个魔头,前路希望在哪里。

  后悔倒是没有?多后悔,只是难免烦恼,越之恒醒来之后,没有?给自己?说一句话,喂他药就吃,喂水就喝,然而他并无多少求生意志,像是活着?也行,死了也无所谓。

  这?样能好起来才怪,不过是早死晚死的区别。

  湛云葳有?几分?头疼,她甚至觉得自己?救下来的,不过是一具没了灵魂、冷冰冰的躯体。

  数日奔波,本着?这?人对自己?不重要,有?问题明日再?解决的原则,湛云葳抱着?膝盖,在他身?边睡了过去?。

  再?醒来时,天边已经露出鱼肚白。

  出乎意料,风雨已经停了,湛云葳慢半拍才回忆起自己?昨日做了什么,一时分?不清是梦境还是现实,她低眸,对上地上那人毫无焦距、漆黑的眸时,才意识到一切都是真的。

  她信了那无稽之言,将恶名昭著的前夫救了出来。

  越之恒不知醒了多久,他的头微微别到一侧,对着?窗外?的方向,哪怕什么都看不见,湛云葳却依然有?种?他与昨夜大雪相融的错觉。

  她清了清声音,俨然是粗犷的男嗓:“哪里不舒服?”

  她本来是意思意思问一下,做好了越之恒不开口的准备,没想到他嗓音冷淡开口:“如厕。”

  “……”

  片刻后,湛云葳勉力将他扶到屋外?,硬着?头皮扒他裤子时,从没想到,比生死攸关来得更早的烦恼,是吃喝拉撒的问题。

  什么叫搬起石头砸自己?的脚,她第一次有?几分?后悔听信梦中之言。

  好在越之恒一直冷漠如斯,仿佛把她当一块石头,或者一个摆件,她心?里才能不那么别扭。

  如果不是还扶着?他,她甚至恨不能踹这?破庙一脚,这?都叫什么事。

  耳边传来水声,待他解决完,她动作粗暴地给他塞回去?,面无表情,心?中生无可恋。

  把越之恒扔回去?以后,湛云葳在雪地中几乎把手?搓破一层皮,又?愤愤捶了捶雪地。

  这?事说来挺不公平的,她知道他是谁,也清楚自己?是个什么情况,这?疯狂的举动,两人古怪的关系,怎么也不像是能做这?种?事的。

  偏偏、偏偏越之恒不知道。

  为了劫狱,湛云葳故意改变了身?量,连嗓音都是男子的嗓音,束胸束得她快喘不过气,越之恒死都不在乎,他哪里有?什么心?理负担。

  别说她如今是个“大汉”,就算她真是个娇滴滴的姑娘,他这?样冷情的人,也未必会有?“不好意思”这?种?情绪。

  至少认识越之恒这?么久,湛云葳从未见过他除了冷嘲热讽、淡漠之外?的表情,传言没错,大多时候,他都显得残忍而冷静。



  湛云葳蹲在雪地里,把手?掌埋在雪中。

  她一边在心?里骂他,一边试图忘记掉那一大坨古怪的触感。

  她遭了什么罪,要救一个昔日囚禁自己?三年的魔头。

  就算他从来没有?伤害她,可是三年针锋相对是事实,每每他毫不留情地压制,讽刺仙门,时不时不给她饭吃也是事实。

  湛云葳越想越气,恶从胆边生,她忍不住想,告诉庙里那人自己?是谁算了。

  让他也感受下什么叫恼怒至死的窘境!

  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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